瞄影评 | 丧失领导权的“美国队长”
潮新闻客户端 远读看片
文 | 远读看片 张杨思颉
《美国队长4》海报
“美国队长”是“漫威电影宇宙”（Marvel Cinematic Universe，下文简称MCU）的核心角色。一方面，他是MCU英雄团队“复仇者联盟”的骨干成员。另一方面，以该角色为主角的系列电影（尤其是第二、第三部）曾收获巨大商业成功，有力支持了MCU的商业扩张计划。第二、第三部《美国队长》的导演罗素兄弟因为“美国队长”系列的成功而得到迪士尼的提拔，负责执导MCU旗舰作品《复仇者联盟3：无限战争》（Avengers: Infinity War）与《复仇者联盟4：终局之战》(Avengers: End Game)。可以说，在戏内戏外，“美国队长”都为MCU立下汗马功劳。
《美国队长4》（Captain American: Brave New World）试图延续前作的成功。但在中国和北美等主要电影市场，《美国队长4》的票房相较前作都有大幅下滑，口碑亦不理想。显然，MCU的“队长”如今已经迷失了方向。
️悬浮的英雄与危机
《美国队长4》的英文名化用了英国作家赫胥黎敌托邦小说的题目“美丽新世界”(Brave New World)。在这部最新续作中，初代“美国队长”罗杰斯被二代“美国队长”即他过去的战友“猎鹰”山姆（由Anthony Mackie饰演）接替。与罗杰斯不同，山姆没有超级血清赋予的超级身体，只能依靠技术装备与努力训练对抗敌人。而接班罗杰斯的山姆既要面对外界对他能力的质疑，又要面对比过往更加复杂的政治局势。
在电影开场，身为非裔美国人的山姆既要为自己饱受压迫的族群发声，又因为继承了罗杰斯“美国队长”这一极具象征性的身份，需要与美国政府协作。但偏偏电影中作为美国政府代表的罗斯总统（由Harrison Ford饰演）与山姆在诸多议题上对立。罗斯曾以罗斯将军和罗斯国务卿的面目（过去由已故演员William Hurt饰演）在《无敌浩克》（The Incredible Hulk）与《美国队长3》（Captain America: Civil War）中出场。尽管他不算严格意义上的反派，却通常以准反派形象被呈现，市场与MCU的“超级英雄”们为敌。与现实中的新任美国总统特朗普一样，罗斯在《美国队长4》中也是一位极具争议且引发社会分裂的总统。过去的罗斯心狠手辣，树敌无数。倾向于进步主义立场的山姆，在MCU的历史中就曾追随罗杰斯反对过罗斯的“超级英雄”管控政策。罗斯曾属于保守鹰派势力，或多或少曾参与对美国非洲裔族群实施系统性压迫，山姆对此颇为不满。编导显然试图通过罗斯与山姆具有张力的关系构建政治惊悚叙事，而这种创作选择其实是对该系列电影成功经验的延续。
《无敌浩克》中的罗斯将军
“美国队长”本身就是现实历史中美国二战宣传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毫无疑问是一个代表美国社会上升期主流价值观的符号化角色。历史上，由于其过于主流的形象，“美国队长”这个角色的人气一度下滑。受60年代进步主义思潮、反战运动与“反文化”风气的影响，蜘蛛侠、神奇四侠等更年轻、接地气的角色往往更受当时漫画读者欢迎。但吊诡的是，恰恰由于“美国队长”与美国联邦政府这个现实中的政治经济军事实体始终存在紧密关联，“美国队长”反而成为新世纪MCU电影改编中少数具有历史实感的角色。其系列电影在整体同质化的MCU电影中形成相对独特的风格并积聚了极高的人气。
为获得商业上的成功，漫威影业在改编漫画构建MCU的过程中，往往有意避免以写实的方式触及实际的社会矛盾与真实历史。多数漫威“超级英雄”在各自独立电影或剧集中所对抗的反派往往都是与他们有个人恩怨或利益冲突的个体和组织，历史与社会背景相对模糊。而初代“美国队长”史蒂夫·罗杰斯（在MCU中由Chris Evans饰演）本身就嵌入在现实历史之中。其系列电影不但无法消除这个角色的社会和历史维度，反而突出了角色的这个面向。MCU改编电影中的初代“美国队长”人设沿用了漫画的主流设定。他是“罗斯福新政”（The New Deal）时期成长起来的理想美国人形象。出身平民、正直善良，尊重美国社会的主流价值。由于时代错位“美国队长”罗杰斯常常与其他当代角色在价值观和行事习惯上存在冲突，但也绝不保守、对“新政”式进步主义抱有坚定信念。被视为MCU最佳影片之一的《美国队长2》就成功运用政治惊悚片和谍战片套路来处理“美国队长”的美国性。商业上大获成功的《美国队长3》中，政治惊悚元素亦是其叙事结构的构成性要素。
《美国队长4》试图延续这个传统，借“美国队长”的符号价值调解美国社会当下面临的分裂。但电影创作团队的努力显然没有获得成功。对于山姆与罗斯的潜在对立，电影的呈现简单粗暴。影片只用肤浅的口号和台词表述二者理念差异，交代角色关系前史中发生的龃龉。更重要的是，电影的叙事颇为平庸，没能有效运用叙事视角的变换来构造悬疑。尽管山姆在电影中不信任罗斯，但观众在电影开场就能通过多段罗斯视角下的叙事得知电影中的罗斯总统并非真正的反派。这就消解了电影前半段罗斯与山姆的对立，使得电影中的政治惊悚戏份对观众而言缺乏悬念寡淡无味。特别是真正的反派“首脑”或者说斯登（Tim Blake Nelson饰）出场后，剧情张力全无，电影的政治叙事沦为流水账式儿戏。
《美国队长4》中的罗斯总统（左）与“美国队长”山姆（右）
此外，为了强调“和解”主题，电影削弱了山姆进步主义立场的表达（尽管有所提及）。山姆在电影中常常扮演一个看上去独立、中立、客观的裁决者角色。在电影中，他为了维护团结会试图调和以赛亚（非洲裔美国人代表）与罗斯（美国保守势力）的关系。和第二、第三部中那个敢爱敢恨敢于表明立场的一代“美国队长”不同，山姆似乎只能在嘴上表明自己的爱憎和立场，实际行动却都致力于维护美国政制与美国主导的国际体系。他既反对罗斯总统过去的过激行为，又极力阻挠反派“首脑”斯登对罗斯的报复，甚至还要在美日两国擦枪走火时以一己之力居中调停缓和美日关系。看山去山姆无所不能，但实际上电影里的山姆越高大全，在观众看来就越缺乏真实的血肉与性格。
而电影中的政治危机也从来不构成真正的危机。最典型的例子便是电影后半段高潮部分的美日舰队对抗。《美国队长4》对如下问题没能给出合理解释。为什么在MCU中，日本会成为东亚地区与美国产生利益纠纷的主要政治力量，为什么在美日双方擦枪走火时，MCU里那个曾经拥有空天航母的美国，竟然在与日本海上自卫队的对抗中处于下风？简言之，这部突出政治惊悚元素的电影对美国国内外政治危机的呈现缺乏令人信服的现实依据。
在无法塑造有血肉的英雄、不敢呈现真正的危机这一意义上，这部名为“Brave New World”的《美国队长4》恰恰无法面对“美丽新世界”，反而是旧套路最坚定的维护者。
️丧失超能力的“超级英雄”电影
不只是电影中的“美国队长”要面对一个“美丽新世界”，《美国队长》这个系列电影本身乃至于其所依托的整个MCU都需要面对一个迥异于过往的“美丽新世界”。在《美国队长4》上映前，上一部以“美国队长”为主角的电影《美国队长3》（Captain America: Civil War）上映于2016年5月。而脱胎于“美国队长”系列的衍生剧集《猎鹰与冬兵》（The Falcon and the Winter Soldier）也已经是四年前的作品。
时移世易。
漫威电影过去收获的商业成功固然与迪士尼的稳步经营相关，但也以特定的社会、历史、经济关系为前提。在那个全球化趋势看上去仍然无法被撼动、美国单极霸权地位似乎牢不可破的历史境况下，MCU电影以一种相对肤浅的方式处理美国队长所面临的政治危机不但不是其缺点，反而是促成其在全球范围内大规模流行的基础。“美国队长”在电影中的每一次冒险事实上都构成了美国“队长”地位的再确认。第一部电影重新强调了美国在反法西斯战争中的所谓“主角”戏份。《美国队长2》《美国队长3》则突出“美国队长”处理美国内部危机的能力，既让观众体验到了不同于一般超级英雄电影的历史感与所谓“深度”，又不会因为触及真正的现实矛盾而让观众感到不适。而那时看上去“强大”的美国也确实能为“美国队长”的能力作背书。
可是，《美国队长4》上映的当下，美国乃至全球的社会与文化语境较之前作已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许多让“美国队长”系列得以传播和收获成功的社会经济条件都被动摇。2019年上映的漫改电影《小丑》（Joker, 2019）直接暴露出美国社会的深层矛盾，并在全球收获观众共鸣。此后的“超级英雄”电影如果还只是浅尝辄止地运用现实政治元素，在全球观众看来就显得荒唐可笑。《美国队长4》中的山姆一味强调维护美国社会团结的大局，可电影对如何维护这种大局却无法给出有效的回应。在电影结尾，编剧试图让山姆说服而不是直接凭武力打败变身为红浩克的罗斯总统，但山姆的言辞以及罗斯总统与女儿的虚无情感并不构成真正能克服二人理念差异的力量，也无法真正弥合撕裂的美国社会。
《美国队长2》剧照
比肤浅的剧情更能呈现《美国队长4》内在危机的症候是该片糟糕的动作与特效场面。抛开剧情，《美国队长2》《美国队长3》也算是制作精良的好莱坞动作大片。虽然缺乏原创性，但《美国队长2》《美国队长3》的动作设计继承了《谍影重重》开创的好莱坞式写实动作戏风格，凭借凌厉的碎片剪辑与手持镜头为观众带来了拳拳到肉的观影体验。物理与计算机特效的结合也突出了初代“美国队长”的力量感。相比之下《美国队长4》的动作戏设计（无论是空战还是近身格斗）显得平庸乏味。表面上看，这是因为电影中山姆仍然被设定为不具有超能力的普通人。但实际上，这毫无疑问是制作团队能力衰退的表现。尽管编剧在电影中反复强调（山姆从罗杰斯那里继承的）精神内核而非超能力是使山姆能够接班罗杰斯成为“美国队长”的根本原因。但不可否认的是，“美国队长”的身体也是角色魅力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脱离肉身的观念与符号不过是空话。
山姆相较罗杰斯能力的退化，是虚构，也是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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